第四十三章 赴死（下）

宫门外停了辆马车，青帷幔布遮顶，在奢华冠盖的马车里显得很不起眼。

流萤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天色阴霾，宫门紧阖，禁军守卫森严地站在雪地里，俨然没有放人出入的意思。

她落下车帘，转头看向了车厢里的钟伯：

“老管家，两个时辰过去了，四少爷还没从宫里出来。”

“再缓缓。”

钟伯不敢轻举妄动，“酉时未到，眼下还不是宫门关闭的时候，四少爷还可以出宫。”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就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提前送出京，再设法营救四少爷。

郑老嗅到了几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禁军提前关闭宫门，这事本就反常，何况他们还加派了一队人手，只怕四少爷在宫里的情况不妙，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钟伯看了一眼流萤，不等他问出声，流萤便回了他的话：

“如今天色已晚，距离宫门关闭约莫还有三刻钟的时间。”

钟伯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他朝车厢外喊了一声：

“凌宇，你去转告三爷，就说四少爷被困在宫里出不来了，看他有何吩咐。”

“小的这就去传话。”

凌宇一跃跳到了马背上，策马扬鞭地朝府邸赶了回去。

片刻之后，道上传来一叠的脚步声。

流萤挑开车帘，钟伯和郑老双双朝外看了过去。

只见两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宫门口，马车停靠在路边，一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从容地步下马车，禁军很快打开宫门，将老者请进了宫。

剩下的两队人马分列在两侧，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流萤细细地辨认过后，认出了那两队人马。

“奴婢没记错的话，那是相府的护院，上次在庆丰楼，领头的那两位还和四少爷动过手。”

“宫里定然发生了什么，不然不会惊动温相连夜进宫。”

郑老朝钟伯递了道复杂的眼神，钟老意会后，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曹三，将庄子里的老管事全都叫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到四少爷出宫，等到三爷过来主事。”

“属下遵命。”曹三当即领命而去。

流萤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所有人，那张大网还在不断地往里收，她不敢探听什么，更不敢往下深想。

她惴惴不安地望向了那扇朱红色宫门，期盼着沈淮序能从那道门里走出来，而后他们一起归府。

乾元门前。

沈淮序不紧不慢地走在宫道上，看到殷王的轿子停在路边，华盖上覆了层莹莹白雪，想必殷王坐在轿子里已然等候他多时。

他稳步向前，朝着轿辇行礼道：“微臣见过殷王。”

“沈小将军请起。”

殷王从轿上下来，虚扶起他的双手道：“听闻沈小将军从这里路过，本王恰好一道出宫，就想着过来送送沈小将军。”

他看向了那个紫檀雕龙纹锦盒，眼神发狠地道：

“沈小将军进宫见了父皇？”

“微臣在宣德殿见了皇上，还和皇上下了一盘棋。”

“最后谁赢了？”

“白子赢，黑子输。”

殷王领着他走在前面，迎着白茫茫的飘雪，讥讽地笑了：“谁执白子，谁执黑子？”

沈淮序不明着回他话，一语双关地道：

“白子如松间皎月，品性高洁，虽困于暗室，终有东升之时；黑子如世间污浊，魑魅魍魉，一朝得势又能如何，终抵不过被光驱散，不论谁来执掌这盘棋局，都是白子胜。”

殷王听出了他的暗讽，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顿时对他起了杀心。

这人向来趾高气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庆丰楼殴打温闫是这样，如今大言不惭地嘲讽自己也是这样。

他定是拿到了传位诏书，才会狂妄如斯。

只是还没走到宫门，不便动手，殷王便耐着性子地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沈小将军手上拿的是什么？”

“皇上御赐的锦盒。”

“父皇赏了什么给沈小将军？”

“微臣不知。”

沈淮序远远望见了前面的禁军，全员列阵以待地拦在了宫门前，他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往前带走，退无可退之际，嘴上依旧刻薄道：

“皇上让微臣将锦盒转交给太子，是以微臣也不知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殷王走到禁军前面，缓缓转过身来，他扬起阴恻恻的笑脸，目露凶光，这下是彻底不装了。

殿前都虞侯往前一步，拱手见礼道：

“沈小将军，进出乾元门前请配合禁军排查，交出您手上的盒子。”

“不交。”

沈淮序冷冷地斥责道，“这是皇上御赐给太子殿下的锦盒，别说你不能打开，就是殷王亦不能打开。”

殷王见他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嘴硬，一气之下，命了都虞侯道：

“沈小将军抗旨不从，按私闯皇宫论处，都虞侯可将他围而诛之。”

“卑职遵命。”

都虞侯一抬手，城墙上赫然出现一排弓箭手，侍卫亲军拉紧弓弩，齐齐将箭头对准了沈淮序。

只要殷王一声令下，沈淮序就会万箭穿心而死。

“皇宫禁内，天子脚下，殷王胆敢射杀朝廷武官？”

沈淮序拿出藏匿于袖中的紫檀雕龙纹长方盒，胸怀坦荡地道：“王爷不怕这盒子里什么也没有？”

殷王闻言后讽笑出声。

他连废太子的遗诏都拟好了，甚至做好了篡位的万全准备，唯一忌惮的就是这传位诏书。

一旦明宗帝将皇位传于太子，他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者，天下不从，民心不向，这会动摇整座江山的根基。

因而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传位诏书拿到手。

“左右不过是找个理由，搪塞父皇你的死因罢了。”

殷王眼神阴鸷地看着他，“本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他缓缓地抬起手，就在手势即将打下时，一声暴喝令他不得不住了手。

“慢着——！”

温相从乾元门踏雪而来，他发髯须白，一身紫色官袍彰显出雍容的贵气，缓步行至殷王面前，他躬身见了礼，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了沈淮序。

“沈小将军的盒子里装的是皇上赏赐的酥油鲍螺，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偏要骗殷王说是什么稀罕物，惹得殷王大动干戈，闹出了如此动静，依老臣看，既是误会一场，这事就此作罢，大家便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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