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流言
流萤前脚提了药箱出门，沈应晖后脚就跟进厢房探病。
“岁聿，你趴在床上还能不能起？”
沈应晖撩起衣摆坐在了梨花木禅椅上，拿起炉上的热水，给自己泡了一盏阳羡茶，拿在手上慢慢地啜饮：
“不行的话，要不要三哥进去扶你？”
沈淮序从床上下来，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在了身上，他敞开衣襟地走出内室，就近坐到了炭火边的禅椅上。
“三哥每次到访，必定扰人清梦，这次又是为的什么事？”
“你哪来的清梦？”
沈应晖促狭地朝他看了过来，眼里扬笑地道：
“房门四合，厢房里就一丫鬟伺候，我一进门，她人就心虚地走了，你俩在这里做的什么白日梦？”
“有事说事，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沈淮序冷了一张脸道。
“我刚从汀兰苑过来，母亲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沈应晖将茶盏放到了案桌上，眼里晦暗无光，难得地显出了几分真性情。
他是府里的赵姨娘所生，打从记事起就被抱到了尤氏膝下抚养，虽说是庶出，可他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却和嫡出的沈淮序并无二致，是以他待尤氏一片赤忱孝心。
“此次若非宗族里的叔伯找上门来，母亲不会为了严正家规，当着阖家上下的面罚你跪祠堂。”
“她不过是想杀鸡儆猴罢了，杖责三个下人示威，再将你严辞训诫一遍，罚你在祠堂思过，给宗族一个交代了事，你又何故当众驳斥她的脸面，让她下不了台？”
“你这么做，莫不是为了那个叫流萤的丫鬟？”
前堂骤然沉寂了下来，唯有方格窗上传来雪花簌簌的扑落声。
沈淮序忍着鞭伤的痛，漠然地道，“关她何事。”
“那你为何要惹母亲大动肝火？”
沈应晖嘴上不饶人地道：
“明明闭嘴就能解决的事，你为何要出这个头？将来母亲回想起抽在你身上的这二十马鞭，你让她如何心安？”
沈淮序坐在禅椅上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沈应晖续了盏热茶，低头慢慢地啜饮，凝神看向了炉上蒸腾而起的白雾：
“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唤作流萤的丫鬟，不妨将她收进房里，纳她做妾。”
“三哥这是什么癖好，怎生得给人当起了红娘？”
“这是我的私心。”
“别说了。”
沈淮序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那些言而未明的话，他全都心领了。
他将一个红绸锦盒拿到案桌上，朝他递了过去：“回头有机会，替我转交给母亲。”
沈应晖打开那个锦盒，见里面放着一支精巧做工的金镶珠玉点翠簪，问他：
“你为何不亲手将簪子交到母亲手里？”
“胡有余七日后上门，抬走赢下的那批古董瓷器。”
沈淮序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转而说道：“三哥，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出面，带人查抄了那个地下赌坊。”
沈应晖攒紧了那个锦盒，自顾自地说着：“你亲手拿给母亲，她定会欢喜。”
沈淮序缄默地坐在那里，好似没听见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话尽于此，再无多言的必要。
沈应晖拿着锦盒出门，打开门扇，朔朔北风灌入屋里，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被风吹散的声音，摩挲着嗓子道：
“三哥，今后母亲就拜托你了。”
他听了这话后不敢回头，反手掩上了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风雪里。
流萤经了祠堂罚跪一事后，行事越发地小心翼翼。
水杏好几次当面挑衅她，她都视而不见，径自抬脚走人。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淮序趴在床上养伤，有事没事地都会将她唤到近前伺候，盥漱更衣是她，端茶倒水是她，换药揉肩也还是她。
她身为锦朝院的丫鬟，伺候他饮食起居本是分内之事，奈何如今他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关于她的流言便开始不胫而走。
起初说她在锦朝院里艳压两位大丫鬟，颇得四少爷的恩宠。
渐渐地传言变成四少爷有意将她收进房里，抬成妾室。
后来传言越来越离谱，说四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她不惜与尤氏做对，坏了府里百年立下的规矩，娶妻之前非得纳她为妾不可。
流萤路过下人房，隔着一丛竹子，听见两个粗使婆子一边刷着恭桶，一边嘴碎地嚼着她的舌根：
“还记得流萤么，之前在这里刷恭桶，跟着崔嬷嬷住在杂院里的那个小丫头？”
“怎会不记得，她可在这里刷了好几年的恭桶呢。”
“我悄悄跟你说，那丫头如今可了不得，成了四少爷跟前的宠儿，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做姨娘了。”
“真的假的，还有这等好事，夫人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那你是没见着四少爷为了护住她，当着宗族的面，在祠堂里公然和夫人叫板，他身上那二十道鞭伤，就是为她挨的打！”
“流萤这丫头的命也忒好了。”
“可不是么，如今四少爷就让流萤一个人伺候，俩人可腻歪着呢……”
流萤之前听崔嬷嬷说起这些流言时，还能强作镇定地不往心里去，如今亲耳听到这些话，她的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这些流言越传越离谱，简直是在要她的命。
好在她向尤氏表明了忠心，成了汀兰苑的人，就算这事传到了尤氏耳里，她也能为自己自证清白。
她从竹子后面走出来，吓得两个粗使婆子立马噤了声，而后绕过下人房，直往杂院而去。
流萤推门进到杂院，就见王管事令了两个婆子在清理院里的杂物，房顶上还蹲着两个小厮，正忙着修葺屋顶。
王管事瞧见来人，笑着招呼道：
“之前崔嬷嬷找了我好几次，让我抽空过来修屋顶，这不一直忙不开身么，赶巧今日下值得闲，就带人过来把这屋顶给修了。”
“雪天屋顶湿滑，王管事不辞辛劳地带人过来修屋顶，奴婢甚为感激，顺代崔嬷嬷在此谢过王管事。”流萤俯身朝他行了一礼。
“这是老夫分内之事，流萤姑娘不必客气。”
流萤和他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去寻崔嬷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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