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地下赌坊（下）
沈淮序什么也没说，流萤掀起门帘便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车“笃笃笃”地行驶在路上。
流萤绞着双手，一路上都在想尽办法地阻拦他去地下赌坊。
眼看着马车就要抵达赌坊了，她没办法，只能豁了出去：
“四少爷，奴婢九岁进府之前，曾在香怡馆给教习的瑶娘子做过婢女。”
惊闻这话后，凌宇讶异地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地把嘴闭上了。
沈淮序靠在车壁上，一双深眼静静地凝望着她。
流萤低低地埋着眼，听着马车轧过路面的轱辘声响，在车子抵达地下赌坊之前，竭力地劝了他道：
“奴婢幼时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尤其是赌徒。”
“他们赢钱后出手一向阔绰，散尽千金地在歌伎身上寻欢作乐，吹嘘着在赌场上的春风得意，这些话似真似假，听得多了，奴婢也听出了几分名堂。”
“赌坊最大的赢家一定是庄家，庄家想让谁赢，谁就能赢。”
“他们会在骰盅上动手脚，要么加铅要么加磁石，将摇出来的点数控制在一定范围，间接地掌控输赢。”
“庄家还会记牌，不但记住牌九背面的竹子纹路，还会在每张牌上私刻暗号，为的就是控制双方牌面的好坏，他们为了赢，还会用卑劣的手段进行换牌。”
“四少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妄言，宁可粉身碎骨——”
“闭嘴。”
沈淮序低喝了她一声，吓得她立马噤了声。
“你如何知晓，庄家偏袒的那个人不是我？”
凌宇见他动了怒，心急地为流萤辩解着：
“四少爷，流萤向来忠心，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说出这些浑话。”
“奴婢私以为，这不是赢不赢的事儿。”
流萤绞拧了双手，直言进谏道：“是赌的念头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
沈淮序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往前带走，他都放弃抵抗了，还有人拼了命地要将他往回拉拽。
微乎其微的力道，她的不自量力近乎可笑。
凌宇眼见着沈淮序变了脸，怕他气不过地将茶盏砸到流萤身上泄愤，眼见着前面就是赌坊了，他急急地喊道：
“到了到了，四少爷，地下赌坊到了。”
马车一停，凌宇就掀起车帘，将沈淮序请下了马车。
流萤紧随其后地下了马车，双脚一落地，就被他喝令在了原地。
“别跟过来，尽丢本少爷的脸。”
“四少爷——”
她最后喊住了他，“奴婢该死，将金钗忘在了锦朝院里。”
沈淮序又被那股似有若无的力道向后拉扯。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不遗余力地劝着他，也就她会以为，没银子就进不了赌坊。
沈淮序领着凌宇，大步地走进了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纵深赌坊。
八尺宽的原木长桌两端，各自坐下了两拨人。
一方是以沈淮序为首的世家贵子，一方则是以胡有余为代表的海运客商。
“沈小将军，上次一别，一年未见，这次从南天竺航海回来，我的船上载满了象牙、香料、宝石和金银，诚意十足，不知将军拿什么和我对赌？”
胡有余膀大腰粗，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一双眯眯眼笑出了三分狡黠。
沈淮序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深哂地笑了：
“老胡，我从你船上赢回去的稀世珍宝，庄家这里都有记账，给你个一雪前耻的机会，这次推牌九要是你赢了，你就把那些东西全拿回去，输了，你船上的宝物就尽归我所有。”
“还是沈小将军痛快！小的这次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有余大喝一声地为自己助威，撸起宽袖，双手交叠地放在长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沈淮序。
船运客商和汴京子弟围聚在长桌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热闹，他们七嘴八舌地絮叨个不停，整个地下赌场一时掀了顶地喧嚣起来。
庄家拿出过往账簿，和胡有余递交的宝物清单一一核对，随后宣布对赌开始。
“第一局推牌九，摩罗国象牙十支，对赌胭脂红蓝地轧双彩合欢瓶一个。”
庄家砌牌九，掷骰盅，依照骰子的点数分别派牌。
沈淮序开局就爆出了“鬼子”和“天王九”两副牌面，将胡有余的“地九娘娘”和“对天对人”双双碾压。
开局赢下十支象牙，鸿运当头。
世家公子纷纷起哄叫好，沈淮序在一片恭维声里，开始了第二局对赌。
紧接着是第三局、第四局，局局往复无穷尽，直到将对方手里的赌注抽干为止。
流萤一直守在地下赌坊的门外，久久地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
青霾的夜空越压越低，黑云翻滚，隐隐有暴风雪欲来横扫一切的狂野。
陆续有人从赌坊里走了出来。
“好好的开端硬是让沈四给打废了，节节输节节打，换做是我，早就见好就收了。”
“十赌九输呐，这运气简直背到了家，看着那些珍稀瓷器一样样地输给船商，我都替沈小将军感到心痛。”
“汴京城里明儿又多了一位败家公子哥，将门沈家的百年赫赫威名，被沈四糟践成这样，沦为了大伙口中的笑柄。”
流萤听着这些不断传来的碎语，心绪沉沉地往下坠。
直到门里不再有人走出来，她迟迟地没等到凌宇和沈淮序，这才大着胆子地进到赌坊里寻人。
长长的甬道暗不透光，墙上一盏油灯，指引着她通往后堂。
她推门进去，见沈淮序坐在原木长桌的一端，他僵挺着脊背，一动不动地隐没在一团暗影里。
胡有余朝他走了过来，张狂地奚落了他道：
“将军府式微，沈家早已不是当年的鼎盛世家了，沈四啊沈四，你以为老夫还会让着你？愚蠢至极，你这人彻头彻尾地没救了。”
流萤看着那人扬长而去，她站在后面等着沈淮序起身，直到腿脚都站麻了，他还僵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她走到他身旁作请说：“四少爷，该回府了。”
他浑然不觉地没有一丝反应。
她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地将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少爷，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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