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金银楼

沈淮序看着座上的四位老管事，开始叙旧道：

“钟伯当年为祖父挡了一刀，四指横断，还多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救父亲于危难之中，如此恩情，我莫不敢忘。”

“郑叔以前是地方钱粮官，为了援救弹尽粮绝的西北军，宁可违抗朝廷律令也要给我军调拨粮草，这才有了围城之战的险胜。”

“薛伯是世间难得的训马高手，当年女真部落的重骑兵屡屡进犯边城，为了训出一支抗战的骑兵连，薛伯以身试险驯养蒙古马，却被烈马重蹄踏坏了右脚，这才落下了隐疾。”

“曹大哥是地地道道的胡人，为了报答祖父的救命之恩，只身前往敌军刺探军情，多次传回的情报改变了战局，却也暴露了细作的身份，被敌军锤坏了一只眼。”

他忽而顿住了话头，眉眼低沉地追忆着：

“从小祖父念叨的这些话，我都记得。”

钟伯听了这些话难免心生动容，可他面上依旧冷硬如刀：

“别打感情牌，少在这里煽情，有事说事，再这么絮絮叨叨地念下去，别怪老夫几个走人。”

“我不想把叔伯们卷进朝堂的是非争斗中来。”

沈淮序直视着他们道：

“不想母亲擅自做主，将各位从庄子里请过来主事，叔伯们若是信得过我，就自请回到庄子去，信不过我，亦不要拦了我的荒唐行事。”

他说完起身，拱手朝着在座的四位老管事拜行大礼。

钟伯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继而沉吟道：“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

他从太师椅上起身，抱拳回了他一礼：

“前年大将军出兵西北，出城时曾到庄子上找过老奴几个，他曾命令我们，不管以后沈家发生何种变故，都要护住四少爷周全。”

沈淮序深默成哀地看着眼前的老管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

流萤将红梅剪枝，插进了白釉刻花玉壶春瓶里。

她抱着一大束红梅回到了锦朝院，见凌宇正在吩咐下人备马车，忙上前问道：

“凌宇，你伤势好了，这是伺候谁出府？”

“哪这么容易好，如今走路都还得撅着臀，四少爷叫过来当差，我哪敢不从。”

流萤还想细细地追问他老管家怎么没拦着，就见沈淮序在四个老管事的簇拥下从回廊走了过来，一身锦衣地登上了马车。

当初说好的信誓旦旦，转眼就成了眼前的狗腿追随。

她不知道沈淮序在书房里和四位老管事说了什么，将他们驯服得如此听话。

自知无力改变什么，她也听之任之地随他出门，只将怀里的玉壶春瓶往上抱了抱，用红梅遮住了脸，设法将自己“隐身”。

钟伯快步朝她走了过来，抬手将红梅拨到两边，扒拉出她的小脸道：

“四少爷要出门，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跟上。”

“老管家，四少爷为何能出门？”

流萤对他失望透顶，压着嗓音细细地追问个究竟。

钟伯往边上瞥去一眼，顾左右而言他：

“汤药那件事落了实锤，我们被四少爷抓住了把柄，这事不能牵扯上夫人，以免母子俩将来不和，我们只能将过错全揽了下来。”

他故作无事地道：“四少爷出门为夫人买金钗，如此孝心，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阻拦，好在他买了金钗就回，你跟过去一趟，去去就回。”

流萤再不会上他的当。

“奴婢是粗使丫鬟，断然不能跟出门，丢了四少爷的脸，府里有大丫鬟水杏和落英在，老管家可唤她们出门伺候。”

“除了你，没人拦得住四少爷。”

钟伯伸手去抢她怀里的玉壶春瓶，她死死地将瓶子摁在了怀里，就是不松手。

他也不明着抢，反手抽走了瓶里的一大束红梅，甩手塞到了郑老怀里。

流萤惊愕了一瞬，就在这失神的片刻，钟伯将她的玉壶春瓶抢到了手。

沈淮序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过来，“钟伯，为何不走？”

“马上就走。”

钟伯顺势喊了话道：“流萤，快上马车。”

流萤悔不该跟他里应外合，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马车出了府邸，缓缓地行驶在东林大道上。

流萤在锦朝院里呆久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沈淮序朝茶台看去一眼，她就沏好了新茶，双手奉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四少爷喝茶。”

“难得机灵用在了正途上。”

他接过那盏茶，轻轻地啜了两口，又递还到她的手上。

“到了金银楼，你挑一支贵重的金钗，让郑老过来付银子。”

“奴婢会按着夫人喜欢的样式去选。”

“这支金钗是爷赏给你的。”

沈淮序把玩着手上的扳指，隐隐暗示着：“这话听明白了？”

流萤但凡迟钝些，都不配活在他的跟前：

“奴婢会替四少爷代为保管这支金钗，四少爷什么时候要用银子了，奴婢就将这支金钗拿去当铺换钱。”

他这是在“假公济私”，偷偷地攒私房银子，这招数不要太高明。

沈淮序赏识了她道，“好好干，爷不会亏待你的。”

马车停在东市最大的金银楼前。

流萤跟在沈淮序身后，踏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阁楼。

掌柜颇有眼力地迎出门口，拱手作揖道：“沈小将军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将军快请上座。”

沈淮序在席位上落拓地坐了下来，令了他一声：

“把店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我要挑几样带回去。”

“好嘞，小的这就给将军全部拿上来。”

掌柜很快去而复返，领着伙计将三大匣子的金银翡翠呈了上来：

“沈小将军，这款银鎏金嵌宝石花卉发簪，用料珍奇，工艺繁复，是小店的稀世藏品，整体采用花丝镶嵌的技艺，将宝石——”

“流萤，选两样出来。”

沈淮序没工夫听他在这里胡扯，冷声打断他道。

流萤看着匣子里满目琳琅的金银首饰，一下挑花了眼，头一回感受到了花银子的负担。

她不敢挑便宜的，怕回府后他不会放过她。

“掌柜，拿两样最贵的首饰。”

“不看看样式吗？”掌柜压住了上翘的嘴角，客套地道。

“放眼整个汴京城，就没几人出手比我家四少爷更阔绰。”

流萤轻嗤了一声，将“刁奴”的傲慢轻狂展现得淋漓尽致，“样式不打紧，只要那份矜贵配得上我家四少爷的体面，你就尽管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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