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线”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流萤将长方匣交到了钟伯手里，推脱道：
“四少爷选了七副贵女画像，夫人那边如何交代，奴婢就无能为力了。”
“荒唐至极。”
钟伯气得吹胡子瞪眼，负手在偏房里踱来踱去，“别说这些世家贵女，就是青楼里的歌伎舞姬，也没有一次就抬七个人进门的道理。”
郑老不像老管家那般暴躁易怒，他向来处变不惊，徐徐地说着这个事道：
“说到底，还是薛老太医的滋补中药下猛了。”
“老夫之前怎么说来着，这事得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你们偏不听，一次就让薛老太医开了五味壮阳的药材进去，这不出事才怪！”
“那也没见你拦着不让我们往药罐里添药材。”
“老夫是让你们一味味地添加，没说让你们一次五味地添加！”
流萤见两位老爷子吵得面红耳赤，稍稍往后退了退，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听钟伯声如洪钟地喊了她道：
“流萤，你给我记住了，这事万不可说出去。”
“老管家放心，奴婢将这事烂在了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去。”
郑老从长方匣里拿出了那七副画像，不放心地道：
“夫人要是问起四少爷看中了哪家的贵女，你怎么回话？”
“临安裴知府的嫡长女。”
郑老细致入微地调教她，“还有呢？”
流萤被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谨慎地回了话，“没了，四少爷只挑中了裴家嫡长女这一幅画像。”
郑老满意地冲她点了头：
“以后谁问起这件事，你就这么回话，千万不能将实情说出来，不然这事传扬出去，丢了将军府的脸面事小，气死夫人事大。”
“奴婢谨记于心。”
流萤做了这些日子的“双面细作”，身心俱疲，这种“左右逢源”的差事风险太高，迟早会把小命搭进去，她心生退意地说：
“老管家，四少爷已然察觉到我是夫人的眼线了，您看能不能将我调去花房当差？”
“他骂你了，还是揍你了？”
钟伯双手一摊，极其不讲理地说：“他不过就是冲你砸坏了一个釉里红梅瓶而已，又没伤着你，这事不打紧。”
流萤急急地道，“可是四少爷不再信任我，以后我都不能帮夫人做事了。”
“这事我会和夫人交代。”
钟伯仍对她寄予了深切的厚望：
“从今往后，你这条暗线就变成明线了，四少爷有何异样，一定要报到我这里。”
流萤进退维谷地站在那里，无望地垂低了眼。
她从前看话本子，那些暴露在敌方阵营里的眼线，要么咬舌服毒而死，要么活得生不如死，何曾有过转暗为明的细作？
“嬷嬷，你听过暴露的眼线由暗转明，继续留在敌方阵营里，明着做眼线的么？”
“从没听过这种事。”
流萤枕在崔嬷嬷的怀里，无神地望向了顶上腐朽的房梁，“我就是那个‘明线’”。
崔嬷嬷经不住地吟笑出声，“四少爷知晓内情后，把你怎么样了？”
“他……没把我怎么着，可他定在后面憋了大招。”
“那就不会怎么样。”
崔嬷嬷见她心思凝重，揉着她的太阳穴，一下下地拨散着她的眉结。
“你且放宽心，继续在锦朝院里好好地当差，真要有事，也有夫人为你撑腰。”
虽说她常年深居简出，却也在将军府待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算老练。
四少爷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混不吝，他骨子里还算是个清正之人。
流萤就是谨小慎微惯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就竖起了浑身的防备。
“嬷嬷所言极是。”
流萤稍稍放宽了心，转而又想到了那几个撂担子不干的老管事，愁得眉头聚拢成川：
“钟伯和郑老的路子太野了，我在他们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快要撑不住了。”
“你甭管那几个老头儿，他们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夫人也会找人填补回来。”
流萤向上探了一眼，“为何？”
“他们少年时就跟着太祖开疆拓土，是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老人，素日里在庄子养闲了，吃酒斗鸡看戏唱和，染了一身的坏毛病。”
崔嬷嬷用她那布满老茧的指腹，轻一下缓一下地揉着她的额头：
“可他们也最讲义气，真要连累了你被四少爷责罚，他们定然会站出来替你顶罪。”
流萤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她就盼着四少爷能早日娶妻，这样的日子可以尽快地熬到头。
次日一早，沈淮序要在书房里召集老管事们议事。
流萤出去传话。
她在九曲回廊上将钟伯四人拦了下来，暗示他们道：
“老管家，四少爷定会以那副汤药相要挟，胁迫你们为他做事。”
“比方说？”
“从账房里支取银子，备马车出门会友，上青楼红馆寻欢作乐。”
四个老管事们面面相觑，彼此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流萤深知这次兹事体大。
一旦让沈淮序出了这个门，之前为了困住他而做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锦朝院里人人自危，随时都会因为他而牵连受罚。
“钟伯，别忘了上次在楚湘馆，府里上下这么多人，是如何将四少爷请回府的。”
“我知道这事背后的厉害关系。”
钟伯大手一挥，豪横地道，“甭管四少爷怎么发威，我这里有夫人的命令在先，除非四少爷乖乖地娶妻，不然他休想踏出锦朝院半步。”
流萤得了这句话，稍稍放下心来。
她望着四人步履生风地走出了回廊，蓦然浮现出沈淮序坐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的样子，那眼神——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她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那感觉预示的是什么。
钟伯领着身后管账房的郑老、看马匹的薛大和管护院的曹三一起，朝着上首的沈淮序拱手行了一礼：
“老奴拜见四少爷。”
“四位叔伯客气了，快请入座。”
沈淮序抬手作请，示意他们坐到椅子上。
钟伯顾虑着尊卑有别，就见凌宇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书房，反手将门扇紧紧闭合，继而守在了门外，不许外人靠近。
他猜到会有要事商议，也就不拘礼数地领着三人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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