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贵女画像

紫檀案几上一炉焚香，散出缕缕清气，浮动在静室里。

沈淮序怒极一时的火气，在她指尖的轻揉慢捏下缓了下来，又在几番不痛不痒的捶打下散去了痕迹。

“看见四方桌上的羊肉胡饼了？”

“奴婢瞧见了。”

沈淮序斥了声道：“怎么别人出去就能买到，就你不行？”

流萤继续着手上的按捏，不见一丝慌乱地道：“奴婢只知道四少爷气得不轻，一口也没吃。”

她想过很多奉承谄媚的手段，但还是选用了最惨烈的方式去表忠心。

这事成了便罢，不成她也在锦朝院里待不下去了。

“四少爷怎么没出门散散心？”

“车夫被杖责了十个板子，躺在炕上下不了床，支银子还得看账房老郑的眼色，怎么——”

沈淮序故作停顿地看了她一眼，话声里暗示道，“你想带爷出去？”

流萤哪有这个本事，先不说她不会驾马车，就是出门逛青楼红馆，她也舍不得为他掏一个子。

“四少爷就没想过，院里的老管事为何会拦着不让少爷出门？”

“你且说与爷听听。”

打从流萤顶着被迁怒的风险进门伺候开始，沈淮序就猜到了她是有备而来。

何况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剔红嵌玉云福长方匣。

流萤双膝跪在了地上，向他坦诚道：

“四少爷，其实你没有肾阳亏虚。”

“这是何意？”

沈淮序倚在卧榻上，目光森森地朝她压了过来。

流萤不得已地将实情全部说了出来：

“奴婢不小心说漏了嘴，将那几味补肾壮阳的药材告诉了四少爷，出门就被老管家逮着痛骂了一顿，这才从老管家口中知晓了背后的隐情。”

沈淮序：“什么隐情？”

“夫人有意给四少爷说亲，精挑细选了三十副世家贵女的画像，供四少爷甄选。”

流萤斟酌着用词，谨慎地开了口：

“但又顾虑到陈国公府嫡小姐的前车之鉴，担心四少爷看不上画像上的世家贵女，这才命了薛老太医在四少爷的汤药里，加了几味滋补肾阳的中药。”

“加了这些药有何用？”

“亢奋。”

流萤提起这事仍止不住地羞红了脸，她温吞地道：“老管家说了，喝了这些中药，四少爷再看那些画像就不会冷淡到毫无反应。”

她长身跪在了地上，死死地闭了眼，是死是活，全在沈淮序的一念之间。

迟早他都会知晓事情的真相。

与其整日地提心吊胆，防着东窗事发，不如提前引爆这场雷雨，左右不过是被雷电劈死，万一挺过去了，她就提前迎来了雨后放晴。

“你这么向着我，不怕老管家找你麻烦？”

“当初若不是四少爷提携，奴婢也进不了院里当差，身为锦朝院的丫鬟，对四少爷尽忠是奴婢的本分。”

“你知道就好。”

沈淮序因着她的告密，一扫之前肾阳虚的颓唐，英挺的眉眼里熠熠有光，他欣然地道：

“还跪在地上做甚，起来。”

流萤施施然地从地上起身，心事重重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奴婢私以为，四少爷眼下的处境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沈淮序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个长方匣。

“四少爷被禁足在锦朝院里不得外出。”

流萤细细地思量着，“夫人这边催亲又催得紧，院里又是老管事在掌家，四少爷若不做出妥协退让，怕是很长一段时日里连府门都出不了。”

“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四少爷可以将计就计。”

流萤拿过古沉花梨木桌上的长方匣，抱到他跟前，殷殷期许地看着他道：

“四少爷选出一副世家贵女的画像，送过去给夫人交差，两姓联姻没个一年半载谈不下来，四少爷迎合了夫人的心意，老管事自是不会拦着四少爷出门。”

沈淮序攒紧了目光，看破不说破地道：“展开看看。”

流萤打开长方匣，拿出了里面放置的贵女画像，一副副地展示给他看。

沈淮序拨开茶碗里的浮沫，浅尝了一口新茶，眼光毒辣地扫过画像上的世家贵女，刻薄地品评道：

“这林侍郎的嫡次女，要身段没身段，要美色没美色，那张大盆脸装什么不好，偏要放上几粒芝麻碍眼，过。”

“裴家大郎是朝中少有的三元及第，官居府尹，裴氏一族在临安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太祖曾经位列三公，在朝中的根基颇为深厚，裴家女长得如何都不重要了，留。”

“周家嫡女的容貌甚合我意，就是这倾国倾城的名号没怎么听说过，若是这画师的笔墨没作假……暂留。”

经过一番极其苛刻的挑选，三十副画像最后只留了七副下来。

流萤再次拿起那七副贵女画像，逐一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四少爷，优中择优，您再选一副出来，奴婢就可以和夫人交差了。”

“选完了。”

沈淮序将茶碗轻轻地搁置在案几上，放诞不羁地笑了：“这七位就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少夫人人选。”

“奴婢私以为两三位就好，七位的话，夫人怕是一时忙不过来。”

“你嫌人多？”

沈淮序从卧榻上挺腰坐起，嗓音里浸着寒，声声逼问了她道：

“裴家女做正室，周家嫡女做侧室，剩下的五位名门贵女嫁过来做妾，如此安排，哪里还有闲人？”

如此荒诞的行径，流萤闻所未闻。

她佯装镇定地将画轴卷在一起，全都放进了长方匣里，随时准备好走人。

“四少爷，都怪奴婢事先没有交代清楚，三十副画像，只挑一副看上眼的出来即可。”

“我说的话你没听懂？”

沈淮序的目光锁在了她的身上，咄咄逼人地道：“还是你觉得本少爷不配拥有这么多美人伺候？”

流萤的后脊节节发凉，除了认错，她别无他法：

“奴婢该死，请四少爷责罚。”

“罚你作甚？”

沈淮序无情地嘲讽道：“若非你拿来了这些许画像，我也挑不出这么多合意的世家贵女。”

他从卧榻上起身，走到她跟前站定，声色凉薄地从她的头顶落了下去：

“要不是喝了薛老太医那副补肾壮阳的汤药，我怎会如此亢奋，一眼看上这么多美人，你们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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