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母子情深

午夜下值后，流萤拿着针线包回到了杂院。

她推开破旧的木门，见崔嬷嬷披着旧棉袄，在如豆的油灯下纳千层底，登时就恼了：

“嬷嬷，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你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等你。”

崔嬷嬷冲她扬了笑，麻利地将鞋底拢到了床炕底下，省得她叨叨地念个不停：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纳个鞋底来打发时间。”

“下次再不许你熬夜了。”

流萤打开针线包，拿出一片屉布，而后揭开四个方角，露出了里面的蜂糖糕。

“花了五文钱跟厨娘买的，嬷嬷快尝尝。”

“花银子买糕，这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如此值得庆贺？”

崔嬷嬷切了一块蜂糖糕，第一口便塞进了她的嘴里。

流萤含化了那一口糖糕，丝丝绵甜缠绕在了嘴里，她喜上眉梢地道：

“嬷嬷，等到四少夫人进了门，夫人便许我将你赎身出去。”

“夫人……真的应允了？”

崔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苍老的双目里藏着不明的深意。

流萤拿起一块蜂糖糕继续吃了起来，含糊地应着：

“夫人亲口向我许诺，当时张嬷嬷也在场，这事做不得假。”

“这是好事，是该好好地庆贺一番。”

流萤歪倒在了崔嬷嬷的怀里，她看着顶上残破的瓦檐，解气地道：

“嬷嬷，这屋顶我们不修葺了，省着银子，出府后加厚稻草地盖在农家小院里，这漏雨的杂房谁爱住谁住，我们不稀罕！”

“嗯，不修葺了，省得给府上倒贴银子。”

崔嬷嬷顺着她的脾气，一声声地哄着她，直到将她哄得在怀里酣然地睡了过去。

她望向窗棂外暗沉的夜色，目光融化了积雪，好似看到了枯木逢春，郁郁葱葱的绿色挂满了枝头，头一次相信出府后的日子，她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隔天一早，薛老太医第三次来给沈淮序诊脉。

他拿起银针就要往沈淮序的头上扎下去，不巧这时躺在床榻上的人两眼一睁，适时地醒了过来。

尤氏坐在边上，止不住地掩面抽泣。

“娘，儿子不孝，以后再不酗酒惹您生气了。”

沈淮序虚弱地说出这句话，继而一阵阵地干咳出声，脸庞染上一抹病态的红潮，须臾后方才止咳了下来。

尤氏紧紧地攒着他的手，声声恳切地说：“你醒过来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

张嬷嬷作为锦朝院的管事婆子，不遗余力地在边上煽情：

“四少爷，你醉酒不醒的这三日里，夫人是日日哭夜夜哭，怕你醒不过来，还在佛堂里为你抄经书，昨儿一宿都没合过眼。”

沈淮序发自肺腑的自责，他悔不当初地说：

“娘，都是儿子的错，请您责罚儿子，儿子跪而受之。”

尤氏见他挣扎着要从床榻上起身，赶忙伸手将他按了回去，她情真意切地道：

“你身子羸弱，好好地在府里将养，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管。”

尤氏将一碗浓稠刺鼻的中药递到了沈淮序的手里，他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流萤安静地候在一边，惶惶然地看着眼前的  “母慈子孝”，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把她给供出来，那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在母子俩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骗局里，没露出一丝破绽，她才有幸捡回一条小命，

流萤双手接过沈淮序递过来的空碗，躬身退出了东厢房。

她去到后厨归还这个青白釉纹碗，顺道将早膳端到锦朝院。

厨娘将一碗白粥和一碟素炒冬笋放在托盘上，回身忙灶台的活去了。

流萤站在门口迟迟不走，她端着托盘再三确认道：

“厨娘，这是给四少爷准备的早膳？”

“是，白粥配冬笋，单子上都写着呢。”

“就这两样，没其他的了？”

“没了，夫人传话下来，四少爷大病初愈，要清淡饮食，忌荤忌油腻，我按着张嬷嬷的单子做的早膳，绝对错不了。”

流萤忽而觉得过去的三日里，她对沈淮序太仁慈了。

她将早膳摆在花梨木圆桌上，往后退了退，站到了水杏身后。

“这是谁的早膳，打发叫花子？”

沈淮序的目光掠过水杏，稳稳地落在流萤身上，勃然地发了火。

流萤如实禀道：“四少爷久未进食，夫人考虑到四少爷身子虚弱，不宜进补，特意让张嬷嬷交代厨娘饭菜忌荤忌油腻，这才做了清粥小菜给四少爷送过来。”

沈淮序听她说话的语气底气十足，偏偏听出了她过去没有亏待过他的弦外之音。

“给我来一个羊肉胡饼。”

流萤默默地不作声，有两位大丫鬟在，还轮不到她来说话。

水杏上前布筷，一心讨好他道：

“四少爷息怒，流萤的脾气委实耿直了些，做事不知变通，回头奴婢打赏了厨娘，晚些时候就将胡饼给四少爷端过来。”

“厨娘不会做胡饼。”

沈淮序寒了声道，“你当真有心，就去御临街的曹婆饼摊上给爷买去。”

水杏骇得小脸惨白如纸。

她几次三番地在他面前诋毁流萤，每次都被他无情地扫了脸面，他竟对那个狐媚子这般维护得紧！

她懦懦地应了声，“奴婢……这就给四少爷买胡饼去。”

沈淮序在落英的伺候下，还是吃下了那一碗白粥。

饭后他靠在软枕上，越琢磨这事越觉得蹊跷：

“夫人说我不宜进补，要戒荤吃素，那她给我进补的中药又算什么？”

流萤做好粗使丫鬟的本分，没被点名，她就跟个聋子似的杵在那里。

落英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低低地哄着他：

“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四少爷好，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四少爷得先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再吃山珍海味还来得及。”

沈淮序要听的是实话，而不是这般的曲意逢迎。

“问你话，你装什么聋子？”

落英脸上的谄笑挂不住，僵僵地垮了下来。

流萤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迫于威压地道：

“回禀四少爷，奴婢在核对药方时，发现了锁阳、杜仲、黄精、菟丝子和肉苁蓉这几味中药。”

她点到即止，剩下的话不敢说了。

沈淮序额上的青筋兀起，他隐隐猜到了缘由，执意地追问到底：

“把话说完。”

“薛老太医说——”

流萤再三重申道，“薛老太医说，四少爷脾胃调和，宜清淡饮食，虚就虚在肾阳上，得添加几味补肾壮阳的药材方可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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