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告密
流萤出了锦朝院并没有去往花房，而是走到了汀兰苑门前，站在廊道上徘徊了良久。
她不确定要不要将实情上报给尤氏。
沈淮序让她见机行事，不过是在他醉酒不醒的这几日里给他送饭罢了。
尤氏或许怀疑过他在假意醉酒，可也免不了地为他忧思忡忡。
而她有且仅有这一次表现的机会，打消尤氏的顾虑，借此寻求尤氏的袒护。
流萤推开红漆木扇门，步履轻盈地走进了内堂。
尤氏歇了中觉起来，由身边的婆子伺候着漱了口，坐在暖炕上品茗着六安瓜片。
张嬷嬷躬身进来禀告道：“夫人，流萤在内堂候着，说有要事求见。”
尤氏盖了茶碗道，“传她进来。”
流萤在张嬷嬷的引领下进了厢房，她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夫人。”
“上次在庆丰楼，是你劝住了岁聿，这次在楚湘馆，亦是你将人寻了回来。”
尤氏将茶碗放在了古漆茶台上，赏罚分明地说：“我这里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张嬷嬷拿出一锭赏银递到了流萤手里，她却是执意不肯收。
“夫人，奴婢不要赏赐。”
“那你要什么？”
“奴婢只想对夫人尽忠。”
流萤低低地埋着眼，如实地禀告，“夫人，四少爷佯装醉酒三日不醒，借机逃过责罚，实则晌午便已醒了过来。”
尤氏听了这话，气恼过后，颇有几分庆幸地道，“你瞧见他醒过来了？”
“奴婢非但瞧见四少爷醒过来，还给他捎带了一碗馄饨面。”
流萤向尤氏请罪道：“之前对夫人有所隐瞒，还请夫人恕罪。”
张嬷嬷站在一旁，说了句体己话：“夫人，好在四少爷无事，您也可以放宽心了。”
“他当然无事，整日躺在床榻上歇着，不知过得有多舒心自在！”
尤氏冷沉了一张脸，憋不住火地道：“倒是我为了他在这里寝食难安，活活地遭了这个冤枉罪。”
流萤闻言，双膝跪在了地上叩首道：
“奴婢斗胆为四少爷请罪，还望夫人莫要拆穿假意醉酒这件事，饶了四少爷这一回。”
尤氏目光凛凛地朝她看了过来，“为何？”
“夫人严加管束四少爷，为的是不让四少爷在外面恣意妄为，闯下难以挽回的祸事。”
流萤贸然地将这件事捅出来，早就想好了如何劝说尤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计就计下去。
“如今四少爷醉酒不醒，借用薛老太医的话，夫人可以调养身子为由，将四少爷困在锦朝院里不得外出。”
她有理有据地进言：“四少爷一身反骨，对外时常忤逆夫人的意思肆意而为，对内又对夫人惟命是从，奴婢私以为，四少爷吃软不吃硬，夫人不防使出怀柔的手段对他加以管束试试。”
张嬷嬷深谙沈淮序的脾性，她觉得此计可行。
“四少爷是个孝子，倘若让他知晓醉酒这几日，夫人为他哭干了眼泪，想必四少爷会安分上一段时日，再不惹夫人生气，就是议亲之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他就是想出门，也得看老管事们放不放他出去。”
尤氏话是这么说，到底是听进了几分劝，也不急着去找沈淮序摊牌了。
“流萤，你不要赏赐，放你去做锦朝院的大丫鬟可好？”
“奴婢行事笨拙，当不了院里的大丫鬟，只一事相求，还望夫人成全。”
流萤跪在地上长身不起。
尤氏端起新沏的茶水，拨了拨浮沫，不瞧她一眼地道：
“你且说说是个什么事，我才好替你做主说了算。”
“四少夫人将来过了门，定会带来一众陪嫁的丫鬟和婆子，那时的锦朝院里怕是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
流萤的额头抵在僵冷的青砖上，卑怜地乞求道：
“奴婢想要赎身出去，连带着在后厨看灶生火的崔嬷嬷一起出府讨生活，还望夫人成全。”
尤氏怎么也没想到她求的是这么个事，“哪个崔嬷嬷？”
张嬷嬷适时地回禀道：“崔梨棠，将军已故左前卫的遗孀。”
尤氏到嘴的茶碗又僵硬地放了回去，那双深深晦暗的凤眸掀起了微澜，转眼又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起来吧，你回到锦朝院里替我好好地看着岁聿，等到新妇进了门，我自会放你和嬷嬷出去。”
“奴婢叩谢夫人大恩。”
流萤从地上起身，恭谨地退了出去。
张嬷嬷见尤氏怅然地坐在暖炕上，上前拨了拨暖手炉里的炭火道：
“这下人老了没被驱逐出府，还被放到了后院养老，这小的想赎身出去，凑够银子就能走，说到底还是夫人仁慈。”
“流萤这性子，像极了一个人。”
尤氏的指尖泛起了凉意，她拢紧了暖手炉道：“一样的死拧，一样的犟骨，认定的人和事，谁也拦不了。”
张嬷嬷疑虑道：“夫人说的是崔梨棠？”
“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将军府，没想到上了年纪后，她居然想通了。”
尤氏讥讽地笑了，笑到最后，心底空落了无尽的荒凉。
流萤出了汀兰苑，走在雪地里，踩着枯枝“嘎吱嘎吱”地响了一路。
呼啸的北风吹打在脸上，她站在凛冬稀薄的日光里，没觉出一丝寒意，反倒有股子使不完的劲，浑身都流淌着暖意。
日子就这么有了盼头。
她盼着出府，盼着另立门户，盼着成为花师，而后名满汴京。
夜里轮值，流萤带了针线包去到了锦朝院，被水杏拦在了院门口。
“你带的这是什么？”
“针线包。”
水杏低眼瞧着那个褐色的包裹，存心刁难道：“没规没矩，谁允许你上值的时候做私活儿？”
流萤：“四少爷。”
水杏秀眉一拧，立马冲她撒泼道：“少拿四少爷在这里说事，再敢胡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上次换药，我扯坏了四少爷的箭袖，四少爷让我一针一线地缝回来。”
流萤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轻声地问了她：“水杏姐姐，试问四少爷的贴身衣衫，我能带到下人房里缝补吗？”
府里规定，下人私拿主子一衣一物，就地杖打二十大板，驱逐出府。
水杏被怼得无话可说。
流萤紧接着又道：“若是不能，还请水杏姐姐不要挡了我的道，误了四少爷交给我的差事。”
水杏看着她扬长而去，恨得咬碎了银牙，都消不下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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