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如同时光穿越
“眼睛像你比较好，”他听见自己说，“你的眼睛漂亮。”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的胸腔。
几年前他们在巴厘岛的海滩上，确实有过这段对话，那时蒋雨南穿着鹅黄色泳衣，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现在她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上连着输液管，却用同样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蒋雨南突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最近好憔悴。”
她掌心温热，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气，“别太担心，医生说我和宝宝都很健康。”
陈轩的手指僵了僵。
病床旁的监护仪显示她的血压仍有波动，床头挂着的病历卡上“脑挫裂伤”四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勉强勾起嘴角：“公司的事有点多。”
“那就让我爸爸多分担些嘛。”她撒娇般地晃了晃他的手臂，“现在可是特殊时期。”
这句话让陈轩胃部猛地抽搐。
蒋父在两人结婚后一年内，突发心梗去世时。
只是蒋雨南忘了。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金属托盘与床头柜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蒋雨南条件反射般护住腹部，这个防卫动作让陈轩眯起眼睛。
无他，只是太熟练了，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
“蒋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护士笑着调整滴速，“宝宝也很乖呢。”
蒋雨南脸上立刻绽放出光彩，她转向陈轩：“刚才做B超时，我看见小家伙在动…”
她突然顿住，眉头微蹙，“等等，我今天做过B超吗？”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剧烈波动。
陈轩立刻按住她的手：“你记混了，是昨天做的。”
说着，他朝护士使了个眼色：“医生说，这是记忆重组期的正常现象。”
“对对，是昨天。”
蒋雨南的眉头舒展开来，但眼神仍有片刻恍惚。
就在这瞬间，陈轩捕捉到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清醒，快得像是幻觉。
护士离开后，蒋雨南突然说：“我想吃大学后门那家糖水铺的杨枝甘露。”
陈轩正在回复王浩的信息，闻言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那家铺子早在两年前就拆迁了，最后一次去，是因为林然为了让陈轩吃醋，故意以蒋雨南的名义发消息，引得陈轩看到那一幕。
“现在季节不对，”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芒果还没上市。”
“这样啊……”蒋雨南失望地撅起嘴，这个少女般的神情，让陈轩喉咙发紧。
她轻轻抚 摸腹部，哼起一段摇篮曲，阳光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戒指。
陈轩的视线像被烫到般移开。
分居后他们都摘了戒指，现在这枚显然是蒋雨南自己重新戴上的。
她究竟是在哪个清醒的间隙，从哪个抽屉深处，找出了这枚象征誓言的金属圈？
手机在口袋震动，王浩发来监控截图。
照片上蒋雨南的车在撞向护栏前，曾在路边停留七分钟。
放大后的画面显示她正在看手机，表情是陈轩熟悉的、谈判桌上面对强敌时的凌厉。
“阿轩？”蒋雨南的声音将他拽回病房，“你脸色好难看。”
陈轩锁上屏幕，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他得以维持平静：
“有个并购案出了点问题。”
“让我猜猜，”蒋雨南突然笑起来，“又是苏氏集团在搞小动作？”
她的语气轻松，眼神却异常锐利：“苏婉那个女人，从来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陈轩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记忆混乱以来，蒋雨南第一次主动提及当下的事情。
他谨慎地试探：“你记得上周和苏婉见面的事？”
“上周？”蒋雨南的表情突然空白，她困惑地眨着眼：“我们不是在说三年前，她抢我们客户的事吗？”
说着，蒋雨南的手无意识地揪紧被单：“等等，我好像确实见过她，在某个咖啡厅……”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陈轩急忙按下呼叫铃，看着蒋雨南痛苦地抱住头，她精心盘起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扭曲的面容。
医生冲进来时，她正用指甲在左臂抓出狰狞的红痕，嘴里反复念叨着“合同”和“基因”两个毫无关联的词。
镇静剂推入静脉后，蒋雨南渐渐安静下来。
陈轩站在病房角落，看着护士整理被她扯乱的输液管。
一片混乱。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陈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回到病房时，蒋雨南已经醒了。
她安静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脸上又挂起那种梦幻般的微笑：“回来啦？”
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过。
陈轩在床边坐下，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
蒋雨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突然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见什么了？”他轻声问。
“梦见…”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你站在很远的地方，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
她突然抓住陈轩的手，力道大得惊人，“阿轩，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很坏的事，你还会爱我吗？”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再次紊乱。
陈轩看着她湿润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真实得令人心碎。
他缓慢地、几乎是温柔地抽回手：“你该休息了。”
蒋雨南的眼泪突然滚落。
她没有擦拭，任其在病号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觉。”
陈轩起身拉上窗帘，阴影吞没了病床上单薄的身影。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睡吧，我就在这里。”
当蒋雨南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陈轩轻轻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杯底残留着几粒未融化的白色颗粒。
那不是医生开的药，而是蒋雨南趁他不注意时放进去的。
他凝视着熟睡中的妻子，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
这场记忆混乱，可能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清醒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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