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雾锁断肠湾

浓雾如墨，江面死寂。

十余艘快艇破开乳白色的水汽，如同从幽冥中浮出的恶鬼之舟。

船头那狰狞兽首张着血盆大口，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正是太湖水匪惯用的标记。

为首快艇上一名虬髯大汉立于船首，钢刀一指，声若裂帛：“奉杜爷令，留船不留人！”

话音未落，两侧林间弓弦轻响，毒箭如雨，尽数钉入主船舱壁。

韩十三眼神一凛，左手已按在腰间长剑之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下令：“弃帆！降速！列阵船舷！”六名精锐护卫瞬间就位，刀锋出鞘，寒光映雾。

他们背靠主舱，成半月之势守卫入口，宛如一道铁壁。

欧阳昭踉跄后退两步，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向随身携带的青鸢灯：“应大人……是否点燃求援？再迟恐难脱身！”

风拂过应竹君鬓边碎发，她站在甲板中央，身形单薄如纸，却稳得像一座山。

她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风声与波涛：“现在点灯，他们就跑了。”

她眸光微敛，眼底掠过一丝冰刃般的算计。

“我要的不是逃敌，是全须全尾的证据。”

话落刹那，她指尖轻抚颈间玉佩，心神骤然沉入玲珑心窍。

【演武场】内，时间百倍流速，青铜色的光影在虚空中流转。

两具通体漆黑、纹刻古老符文的甲卫缓缓睁眼，双目赤红，如苏醒的凶兽。

她以意念下达指令：“潜行入水，附于己方船底，待命突袭。”

下一瞬，意识回归现实。

她迅速取出一瓶青瓷小瓶，倒出半掌雪白粉末，递向欧阳昭：“这是‘催梦香’，无色无味，遇体温即化为腥香之气。待敌登船混乱时，撒向主舱通风口。切记——不可早，不可晚。”

欧阳昭接过瓶子的手仍在抖，却用力点头。

她不再多言，转身退入内舱。

舱门合拢的一瞬，她取出玉佩，默念心诀。

眼前光影扭曲，药王殿的气息扑面而来——草木清香，丹炉微温。

她毫不犹豫服下一枚暗金丹丸，“隐息丹”。

药力顷刻蔓延四肢百骸，呼吸渐缓，脉搏几不可察，体温下降，面色由苍白转为死灰。

她倚坐在榻上，眼睑低垂，形同假死。

外头厮杀声骤起。

匪徒们趁着浓雾掩护，纷纷跃上甲板。

刀光交错，火星四溅。

韩十三一人独挡五敌，剑势凌厉如霜雪崩落，可终究寡不敌众。

一刀斜劈而下，划破肩背，鲜血染红衣袍。

他咬牙横剑封门，脊梁挺直如松，一步未退。

“破门！”匪首怒吼。

就在数名悍匪举起撞木之际，主舱顶部通风口忽然逸出一缕极淡的腥香，似腐鱼，又似陈年血锈。

最先吸入的两名匪徒动作一顿，眼神骤然失焦。

下一瞬，一人猛地挥刀砍向身旁同伴，另一人则狂笑着扑向自己人，拳脚相加，状若疯魔。

短短数息，已有三人倒地互殴，血洒甲板。

混乱爆发。

便在此刻，江水猛然翻涌！

三艘敌船底部轰然巨震，仿佛被巨力掀动。

紧接着，两具浑身湿漉漉的青铜甲卫破水而出，铁臂如钳，一手扣住敌船船舷，一手锁喉擒拿，竟生生将两名正在砍杀的匪徒拖入水中！

其中一具甲卫更是在水下连掀三船，动作迅猛如鬼魅。

惨叫声、落水声、兵器坠地声交织一片。

匪首终于察觉不对，怒喝：“有埋伏！撤——！”

可已经晚了。

浓雾深处，原本停泊在北线支流的两艘巡江快舸突然调头疾驰而来，鼓声震天，钦差旗帜猎猎作响；与此同时，小洲上二十名换作民夫装束的密探齐燃火把，高呼“捉拿劫匪”，制造出大批援军压境的假象。

内外夹击，心理震慑，敌人军心彻底溃散。

一名年轻匪徒被青铜甲卫从水中拖出，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另一名老练杀手刚欲跳江遁走，却被韩十三一剑钉住小腿，哀嚎倒地。

甲板之上，尸横遍野，残火映雾。

风渐渐吹散了些许浓云，露出一线清冷月光。

主舱门悄然开启。

一道纤瘦的身影缓步走出。

依旧是那身素青官袍，袖口沾了点血迹，却整洁如初。

她步伐极轻，仿佛踩在人心最紧绷的弦上。

她站定船头，手中握着一枚鎏金印信，迎风而立。

夜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露出腕骨嶙峋的一角。

她的脸依旧苍白，唇无血色，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是熬尽了命火也要燃尽仇雠的魂。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敲进每一个人耳中：

“尔等可知——劫杀钦差，按律当诛九族？”

话音落下的刹那，江面仿佛凝滞了一瞬。

浓雾中回荡着她清冷的声音，如寒刃划过铁帛，割裂了血腥与死寂。

那名被青铜甲卫从水中拖出的年轻匪徒浑身湿透，牙齿咯咯作响，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头颅深深埋下：“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是松江盐课司的周同知派人联络我们，说只要拦住您一日，便赏白银千两！小的不知您是钦差大人，若早知……早知定不敢动手啊！”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声音里满是恐惧。

应竹君立于船头，素青官袍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袖口沾染的血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墨梅。

她垂眸看着那俘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却无半分暖意，反似冰湖裂开一道幽光。

“白银千两？”她轻声道，指尖摩挲着手中鎏金印信，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这一千两，我替他上缴国库。”

她抬手一扬，印信在月光下一闪，落入韩十三手中。

后者颔首，立即下令将俘虏与缴获的兵器、文书残页一同押入特制铁笼，沉入底舱暗格。

那笼子由玄铁铸成，内外皆刻镇邪符纹，专为囚禁要犯所设——一旦关入，便是插翅难飞。

战局已定，残敌尽伏。

欧阳昭强压惊悸，指挥随行文书清点战利品。

就在此时，一名密探自敌船夹层中搜出半卷未烧尽的纸页，焦边蜷曲，墨迹斑驳，却仍可辨认出几行字：

“……初七前务必阻其入境，迟则生变。事成之后，自有厚报。”

落款处，一枚朱红印记虽经火焚残缺，但那扭曲如蛇形的“崔”字轮廓，以及下方隐现的云鹤图腾变体，赫然是礼部右侍郎崔慎行私印的翻刻！

欧阳昭脸色骤变，急忙呈上：“应大人，这……这是中枢重臣的手笔！他们竟敢……”

应竹君接过残页，指尖轻轻抚过那枚残印，眼神却愈发沉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深海。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残页收入袖中，随即取出颈间玉佩，默念心诀。

玉佩微光一闪，残页瞬间消失不见——已被收入玲珑心窍的【书海阁】封存归档。

她眸光微敛，心中已有定论：崔慎行，太子门下第一谋士，素来以清正自居，如今竟暗中勾结地方贪吏，意图截杀钦差……这不是一时失德，而是早有预谋的布局。

而真正可怕的，并非一人之贪，而是这张网——从地方税吏到中枢权臣，层层勾连，早已织就一张遮天之幕。

她正欲思索对策，忽觉窗棂微动。

一只通体漆黑、形如蝉翼的小虫悄然停驻在舱窗边缘，足间缠着一线银丝，丝端系着一卷细如发丝的密信。

她伸手取下，展开寸许绢布，上面几字蝇头小楷：

“太子欲奏请收回钦差衔。”

字迹出自秦九章之手，简洁冷峻，却如惊雷贯耳。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终于轻轻一笑，笑声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既然你们不愿我走……”她低语，声音几近呢喃，却又清晰得如同刀锋落石，“那我就走得更远些。”

夜色渐深，主舱归墟殿内烛火幽微。

她独坐案前，面前摆着俘虏供词与那张残页的抄本。

火盆中火焰跃动，映照她苍白的脸庞，眼底却燃着不灭的焰。

她将两份文书投入火中，纸页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升腾。

就在最后一片灰烬飘起的瞬间，玲珑心窍猛然震颤！

一道古老而空灵的女声在她识海中响起：

【功德+700】

解锁区域：【药王殿·续命篇】

一股温润气流自玉佩涌入经脉，无数经络图、古方残卷如星河倾泻，涌入识海。

其中一篇《九死还魂引》尤为显眼——记载以奇药续接断脉、吊命七日不堕轮回之法，更有驱散体内潜藏剧毒、延缓腐脉蔓延之术。

她的目光落在左臂。

衣袖滑落，露出一段雪白手臂，然而自腕骨向上，一条暗紫色藤状脉络已悄然攀至肘弯，如活物般微微蠕动，皮下似有根须游走。

那是三年前饮下毒酒留下的“蚀心藤”，纵有玲珑心窍不断调和药力压制，也始终无法根除。

每一次动用演武场甲卫、每一回强行推演天机，都会加速它的生长。

影魇的声音在黑暗中浮现，低哑如风穿墓穴：

“你救一人，损一魄；破一局，蚀一心。宿命之债，终需偿还……还能走多远？”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动摇。

“只要还没倒下，就没人能决定我的终点。”

舱外，江风呼啸，浓雾仍未散去。

远处水天交界处，一座废弃灯塔孤峙礁石之上，塔身斑驳，蔓草丛生。

塔顶残旗半悬，在风中无力翻卷，隐约可见半幅黑色鸦纹——那并非寻常图腾，而是前朝覆灭后便销声匿迹的“玄鸦卫”徽记。

她望向那座灯塔，眼神微凝。

旧时代的幽魂，也开始苏醒了么？

片刻后，她起身，走向舱门。

门外，韩十三负伤伫立，见她出来，低声问：“大人，俘虏如何处置？”

她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如深潭。

“分开关押。”她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人与证物，不得同舱，不得通言。另派两名心腹轮值守夜，若有异动，当场格杀。”

韩十三抱拳领命。

她又唤来欧阳昭，将誊写战报的任务交付于他。

“三份。”她道，“一份明发邸报，详述‘太湖匪患猖獗，悍然劫杀朝廷命官’，措辞务必激起舆情哗然。”

欧阳昭点头，提笔欲记。

她顿了顿，声音略沉：“第二份……不必写了。”

欧阳昭一怔。

她望向江心深处，仿佛穿透迷雾，看见千里之外那座巍峨宫阙。

“第二份，我会亲自送。”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4841/4841591/50274430.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