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长嫂与饿狼④
又是家宴。
陆公馆的主餐厅大得像一座殿堂。头顶是西洋进贡的水晶吊灯,照得人眼晕;底下的长条形红木餐桌铺着雪白的蕾丝桌布。
椅子是沉重的酸枝木高背椅,坐上去又硬又冷,逼得人不得不挺直脊背。
林渺坐在陆修言身边。面前的鲍鱼参翅她一口没动,只夹了两筷子青菜。
胃里像是塞了块铅,坠得难受。
“新媳妇这是怎么了?”一道尖细的女声打破了沉寂。
又是三婶婆。
那天敬茶被陆修言软绵绵地顶了回来,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今日多喝了两杯黄酒,那张涂得猩红的嘴又开始痒了。
“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规矩大。”三婶婆剔着牙,斜眼瞥着林渺端庄的坐姿。
“吃个饭也这么端着,不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陆家的饭菜不合您的胃口,委屈了您这位清流千金呢。”
林渺握着骨瓷筷子的手紧了紧。
“三婶婆言重了。”她垂眸,声音温婉,“只是近日胃口不佳。”
“胃口不佳?”三婶婆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眼睛一亮,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哎哟,该不会是……有了吧?”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连主位上的陆督军都停下了筷子,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
林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没……没有。”
“也是。”三婶婆撇撇嘴,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恶意。
“我听下人们碎嘴,说大少爷回来的头一晚,是睡在书房的硬塌上的?这两天,好像也没叫过水吧?”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刚好能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听见。
“修明啊,不是我说你。这媳妇娶进门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你晾着她是几个意思?难道是国外的洋墨水喝多了,身子骨不行了?”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渺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羞耻感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
“老三家的!”主位上,陆督军沉声喝道,手里的象牙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喝多了就下去。当着晚辈的面,胡咧咧什么!”
若是旁人,早就吓退了。可三婶婆仗着酒劲,竟是连督军的面子也不给。
“大哥,您别护着。”她挥了挥手绢,“我这也是为了陆家的香火。这都过门多少天了,肚子还没动静,还不许人说了?”
她转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渺,嘴角勾起一抹极其下流的笑:“林家丫头,你也别光顾着害羞。这伺候男人的功夫,那是女人的本分。”
她凑近了一些,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要是你那个书呆子爹没教过你,或者你在书本里学不来那些个花样……”
“三婶婆倒是认识几个以前在班子里唱曲儿的‘清官人’。改天,我叫她们来府里,好好教教你?保准让大少爷……”
“啪。”
一声轻响。
是陆修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白瓷酒杯磕在红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断了三婶婆的话头。
连陆督军都愣了一下,显然也被三婶婆这句“找妓女教儿媳妇”的混账话给惊到了。
林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浑身都在发抖。
羞愤,屈辱。
找“清官人”教她?
把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少帅夫人,和那些勾栏瓦舍的妓女相提并论?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剔了刺的鱼肉,放进林渺的碗里。
“多吃点。”陆修言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桌子底下,他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一把握住了林渺放在膝盖上的手。
陆修言的手劲大得惊人。他的手掌宽大、滚烫、干燥,将林渺冰凉颤抖的手牢牢锁在掌心里。
桌子底下,陆修言的拇指突然重重地按了一下林渺的指骨。力道之大,简直像是要捏碎她。
林渺吃痛,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陆修言依旧没有看三婶婆。他正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红酒。
抬起眼皮,目光越过满桌的狼藉,越过还在借酒装疯的三婶婆。
和张副官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需要语言。
陆修言放下酒杯。他的手指在修长的脖颈处,轻轻地划了一下。
指尖掠过喉结。
角落里的张副官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退出了宴会厅。
三婶婆还在不知死活地嚷嚷:“哎哟,大哥你看,修明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陆督军猛地一拍桌子:“够了!来人,把三太太扶下去!”
两个佣人匆匆上前,半拖半架地把还在叫嚣的三婶婆弄了出去。
宴会厅里终于安静了。
桌底下,陆修言的手终于松开了。在林渺汗湿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像是在逗弄一只受惊的小猫。
“吃鱼。”
他转过头,对着林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多吃点。有些脏东西,以后就看不见了。”
……
第二天,阴天。
空气闷热,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陆修言一早就去了军营。林渺正坐在别院的回廊下剪花枝,身下的藤椅有些旧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咔嚓。”
剪刀合拢,一朵开败的海棠花头掉落下来,滚落在青石板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突然,一阵急促的碎步声打破了宁静。几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凑在廊下的拐角处,脑袋挨着脑袋,像是一群受惊的鹌鹑。
“听说了吗?三房那边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哎哟,你小点声!听说今儿一大早,三老太太刚起床,就在梳妆台上看见个黑漆漆的锦盒……”
林渺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那几个丫鬟没发现花丛后的林渺,还在压低声音嘀咕。
“那盒子里是啥?”
“是一根……断指!”说话的丫鬟声音都在抖,“还有……还有一截舌头!血淋淋的,把锦盒里的绸缎都染透了!三老太太当场就吓晕死过去了……”
“天哪……这是惹了哪路煞神啊?”
“听说盒子里还压着张纸条,上面就写了四个字……祸、从、口、出。”
“咣当。”
林渺手里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祸从口出。断指。舌头。
昨晚家宴上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
三婶婆那张喷着酒气、说着要找妓女来教她的嘴,还有那只指指点点、戴着翡翠戒指的手。
然后是陆修言那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男人……
傍晚。雨终于落下来了,天色黑得像墨。
别院门口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那辆黑色的福特车,像一只沉默的野兽,停在了雨幕中。
陆修言回来了。
林渺坐在别院正厅的红木太师椅上。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那张硬邦邦的椅子硌得她骨头生疼,但她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湿冷的潮气卷了进来。
陆修言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门口。肩章上沾了几滴雨水,在这个昏暗的雨夜里闪着寒光。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那是起士林刚出炉的栗子蛋糕。
他看着林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她虽然极力镇定,指尖却死死扣着太师椅的扶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怎么了?”
他走进来,脱下白手套,随手扔在门口的条案上。然后,他拎着蛋糕,一步步走到林渺面前。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伸出手,自然地想要去探她的额头。
林渺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后背撞在坚硬的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动作剧烈,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陆修言的手悬在半空。
“怕我?”他轻声问。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渺死死地盯着他:“三婶婆的事……是你做的?”
陆修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把蛋糕放在两人中间的八仙桌上,慢条斯理地拆开盒子。甜腻的栗子香气飘了出来,混杂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味,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她太吵了。”他拿起一块蛋糕,用银叉切下一小块,“而且,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林渺的眼睛里。那双黑眸里,不再是伪装出来的温润。
“林渺。”
他叫她的名字。
“你是我的妻子。是陆家的大少奶奶。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你和那些脏东西放在一起。哪怕是嘴上说说……也不行。”
他将那块蛋糕递到林渺的唇边。红色的浆果酱流下来,鲜艳欲滴。
“吃吧。”
他看着她恐惧的眼睛,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终于把周围清理干净的愉悦。
“以后,再也没人敢让你学那些脏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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