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长嫂与饿狼③
从主宅回来后,林渺便称自己乏了,回房休息。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敬茶时发生的一幕幕。那个极其复杂的“三堂叔公”的称呼,他脱口而出;
那个关于“怕狗”的童年糗事,他茫然无措。这种矛盾感,像两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的认知。
春杏端来午膳,见她没什么胃口,便劝道:“夫人,您若觉得闷,不如去书房看看书吧?大少爷的书房里,藏书可多了,还有好多西洋文的话本子呢!”
一句话,点醒了林渺。
对,书房。
那里是属于“陆修明”私密的空间,一定藏着比传闻更真实的痕迹。
“也好。”林渺坐起身,“你去打盆水来,我亲手为夫君把书房打扫一下,也算尽些心意。”
“哎,好嘞!”春杏并未多想,高兴地去了。
支开春杏后,林渺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用来做样子的抹布。
她屏住呼吸,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吱呀——”
一股陈旧的墨香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窗帘拉得很严实,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林渺走进去。
那个男人太矛盾了,早餐时的西式做派,敬茶时的全然陌生,还有那双总是藏着阴霾的眼睛。
林渺不信鬼神,但她相信直觉。
书房很乱。桌上堆满了账本和公文,那是陆修言——或者说现在的“陆修明”这两天处理家族事务留下的。
林渺绕过那些账本,她在找过去,找“陆修明”的过去。
书架上摆满了书,《新青年》、《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泰戈尔诗选》……
突然,她的手停在了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前。锁孔周围有一圈磨损的痕迹。
林渺拿起桌上笔筒里掉出来的小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锁开了。
里面只有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日记本。封皮上用钢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陆修明。
林渺的手指有些发颤。
这本旧日记,或许藏着那个“怕狗”、“爱吃中餐”的陆修明的灵魂。
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记,翻开第一页。
“民国二十二年,三月。安娜说她想去巴黎……”
熟悉的字迹,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轻狂和浪漫。林渺正要往后翻,突然,一只手从斜刺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一把扣住了林渺拿着日记的手腕。
“嘶——”
力道大得惊人,像是一道铁钳,死死地钳进了她的肉里,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了。
林渺痛呼出声,眉头紧紧皱起,手中的日记本“啪”地一声掉回了抽屉里。
陆修言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桌旁。
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那件灰色衬衫,领口微敞,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张平日里维持着冷淡面具的脸,此刻阴沉得可怕。
“别看。”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渺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夫君,我只是……”
“我说了,别看!”陆修言低吼一声。
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用力,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松开。手指死死地扣着她的脉搏,感受着那底下慌乱跳动的血液。
空气像是凝结,只剩下墙上老式钟表的走针声。
林渺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挣扎。
过了足足五六秒,陆修言像是突然从某种魔怔中惊醒,猛地松开了手。
“……抱歉。”
他后退半步,视线落在林渺的手腕上。那里,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陆修言的瞳孔缩了缩。把手背到身后,五指在虚空中抓握了一下,随后别过头,不再看林渺,伸手拿起那本日记扔回抽屉,重新上了锁。
“这些都是陈年旧物,没什么好看的。”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急切。
林渺揉着发痛的手腕,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夫君。”
“嗯。”
“你在怕什么?”
陆修言动作一顿。他转过身,背靠着书桌,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我没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林渺步步紧逼,“那里面写了什么?是你以前的爱人?还是……”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还是你根本就不记得里面写了什么?”
陆修言猛地抬起眼。那双眸子里,黑雾翻涌。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这句质问狠狠撞开。
……
天津卫码头。
夜。
海风腥咸,夹杂着煤油和死鱼的味道。
“修言!只有你能帮我了!”
陆修明抓着陆修言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这位陆家的大少爷,穿着一身时髦的白色西装,此刻却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满头大汗。
而在他对面,陆修言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站在两摞高耸的货箱中间,整个人几乎融化在阴影里。
“大哥。”陆修言的声音很低,“明天就是婚礼了。父亲会杀了你的。”
“杀了我我也要走!”陆修明松开手,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
“我爱的是安娜!我不像你,修言,你就是父亲手里的一把刀,你没有感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陆修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有一方刻着名字的私印,把东西往陆修言怀里塞:“你替我回去。就半年!半年后,我一定带着安娜回来跟父亲解释清楚!你顶替我,反正我们长得一样!”
陆修言低头,看着怀里的印章。缓缓开口:“大哥,这不合规矩。”
“去他妈的规矩!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
“而且……”陆修言抬起头,“那位林小姐……是你的妻子。按辈分,她是我的……嫂嫂。”
“嫂嫂”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心脏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什么嫂嫂!”陆修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过是个垃圾!你要是喜欢,这半年随你怎么处置!只要别让她闹到父亲那里去就行!”
陆修言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随我处置?
“船要开了!记得!替我顶住!年底我就回来!”陆修明把印章硬塞进陆修言手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仓库。
陆修言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枚尚带着体温的印章。
那是身份,那是权力......
那是通往那个女人身边的,唯一的钥匙。
“垃圾。”
陆修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在阴影里抬起头,嘴角一点点勾起。那个笑容扭曲、疯狂,带着一种压抑了二十几年的、终于得以释放的贪婪。
“你可真是贪婪......别人得不到了明珠,到你这里就是垃圾。”他收紧手指,指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那就别怪我……藏起来。”
……
陆修言从回忆中抽离,看着眼前的林渺。
她揉着手腕,眼神倔强而清澈。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没有那个令人作呕的大哥。
“夫君?”林渺见他不说话,又叫了一声,“为何我感觉,你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她往前走了一步:“传闻你爱吃中餐,传闻你怕狗,传闻你……性格开朗。可是这两天,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和传闻相反。”
林渺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已久的疑问:“你……真的是陆修明吗?”
空气瞬间凝固,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
陆修言看着她。
那个名字,陆修明。这三个字像三根钉子,狠狠地钉在他的耳膜上。
他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冷,不达眼底。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向前一步,逼近了林渺。
阴影笼罩下来。林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书桌挡住了去路。
“你怀疑我?”陆修言俯下身,双手撑在书桌边缘,将林渺圈在自己怀里,“林渺。”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既然你这么怀疑,那你告诉我。”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脸。
“看着我。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林渺被迫仰视着他。那张脸,五官俊朗,轮廓深邃。虽然气质有些阴郁,虽然眼神有些陌生,但他确实有着一张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陆家的大少爷,那是她的丈夫。
林渺看着他的眼睛,喉咙发紧:“你……是陆修明。”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陆修言的脑子里炸开了。
陆修明。
又是陆修明。
明明我就站在你面前。
明明此刻触碰你的人是我。
明明昨晚想你想得发疯的人是我。可你的嘴里,喊出来的,却是那个垃圾的名字。
陆修言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放在身侧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在嫉妒。
疯狂地嫉妒着那个即使抛弃了她、却依然能占据她认知的哥哥。
“是啊。”
过了许久,陆修言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我是陆修明。”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过身,不再看她。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掐死那个名字,或者……忍不住告诉她真相。
“哗啦——”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满室的阴霾和霉味。
陆修言背对着光,站在那里。拳头依旧死死地攥着,青筋暴起。
“传闻,是最会骗人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头咆哮的野兽。
“夫人。”
他转过身,逆着光,一步步走向林渺。直到走到她面前,再次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你应该相信你亲眼看到的。”他伸出手。
这一次,他没有用力,而是极其珍重地,托起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圈红痕。
“以前的陆修明是什么样,不重要。”他低下头,目光锁死她的眼睛,那里面是化不开的占有欲。
“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是谁。”
“可是……”林渺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
陆修言打断了她。他低下头,在她手腕的那道红痕上,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林渺浑身一颤。
“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以后,我会好好待你。比任何人……都好。”
林渺怔怔地看着他,手腕上的吻还在发烫。
那一刻,她看着这个满身谜团的男人,竟在那双幽深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决绝,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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